第11章:沉渊初聆
冰冷。
无边无际、仿佛连灵魂都能冻结的冰冷。
虞烬的意识从混沌的痛楚之海中缓缓上浮,首先感知到的便是这刺骨的寒意。身体仿佛被浸在万载玄冰之中,每一寸血肉、每一根骨头都在无声地尖叫。
然而,这冰冷又与蚀骨寒泉那种带着侵蚀性的阴寒截然不同。它纯粹、干净,带着一种绝对的死寂,如同一潭深不见底的寒渊之水。
她艰难地睁开沉重的眼皮。视野模糊了片刻,才渐渐清晰。
映入眼帘的,并非焚骨窟那跳跃的魔焰和狰狞的熔炉,而是一片纯粹的、近乎永恒的黑暗。没有光源,光线仿佛被这空间本身所吞噬。
身下传来坚硬冰冷的触感,她微微侧头,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巨大的、通体由某种深黑色玉石雕琢而成的平台上。玉质温润,却散发着足以冻结血液的寒意——玄冰玉床。
空气凝滞得可怕,没有一丝流动的迹象,也没有任何声音。熔炉的咆哮、锁链的拖曳、痛苦的哀嚎…所有属于焚骨窟的喧嚣,都被隔绝在外。这里是绝对的寂静,绝对的冰冷,绝对的黑暗。
沉渊静室。
「夜枭……带我来这里的……」虞烬模糊地想起焚骨老魔最后的嘶吼。她尝试移动手指,一股钻心的刺痛立刻从遍布全身的暗红魔纹上传来,提醒着她不久前那场恐怖的折磨。
魔纹依旧存在,如同烙印在皮肤与灵魂上的荆棘,但搏动却变得极其微弱、平稳,不再带有失控的狂躁。体内那狂暴冲突的能量乱流,也诡异地平息了,只剩下一种深沉的、被强行镇压后的虚弱和冰冷。
玉铃铛碎片紧贴心口,散发着微弱却恒定的暖意,如同这死寂冰渊中唯一的篝火,艰难地维系着她的生机,也隔绝了一部分玄冰玉床的恐怖寒意。
「娘……」母亲柳含烟温柔的笑容和玉铃的清音在意识中一闪而过,带来一阵尖锐的心痛,却也像一剂强心针,让她濒临涣散的精神猛地一紧。她死死咬住下唇,压下翻涌的悲恸。「不能沉沦……不能!」
就在这时,一种极其奇异的感觉攫住了她。
在这绝对的死寂与黑暗中,她的感知,尤其是对体内那些暗红魔纹的感知,竟被放大到了前所未有的地步!没有外界的干扰,没有痛苦的撕扯,她仿佛能清晰地“听”到魔纹内部传来的、低沉而原始的脉动——如同地底深处岩浆的奔流,带着硫磺的气息和血腥的韵律。
这脉动并非杂乱无章,而是遵循着某种古老而邪异的节奏。伴随着这奇异的“聆听”,她发现那些烙印在经脉节点、窍穴核心的魔纹,竟开始以一种极其缓慢、微不可查的速度,与身下玄冰玉床散发的极致寒意,以及胸口玉铃铛碎片提供的微弱暖意,产生着某种…难以言喻的共鸣?
不是力量的恢复,更像是一种深层次的“适应”与“扎根”。魔纹如同沉睡的种子,在冰与火的夹缝中,汲取着环境中的死寂能量,极其缓慢地修复着它们强行刺入时给虞烬残躯带来的损伤。玉铃铛碎片的暖流则在这过程中,如同最精密的引导者,艰难地调和着魔纹的侵蚀与虞烬身体本能的排斥。
「它们在……生长?」虞烬心中涌起惊涛骇浪,「以我的身体为土壤,以这死寂与微暖为养分?」这认知让她感到一种深切的寒意,比玄冰玉床更甚。
……
魔宫,观星台。
流动的星图在深邃的穹顶下缓缓变幻,倒映在玄羲那双如同血月般幽深的眸子里。他依旧负手而立,玄衣几乎与背景融为一体。
幽瞳无声地出现在他身后,如同最忠诚的影子。
“沉渊静室,玄冰玉床。”幽瞳平静无波的声音响起,“魔纹初烙的反噬已被压制,进入深度沉眠适应期。玉铃碎片的波动趋于稳定,正引导魔纹与残躯进行初步调和。”
玄羲的目光并未从星图上移开,那代表魔渊核心区域的暗红色光芒,此刻正如同不安分的心脏般,时强时弱地搏动着。他的指尖在虚空中划过一道无形的轨迹,那片暗红区域的光芒随之被强行抚平了一瞬,但很快又更加汹涌地反弹起来。
“调和……”玄羲低沉的声音在寂静的观星台上回荡,带着一丝几不可查的玩味,“本座要的,不是调和。”他的视线似乎穿透了重重阻隔,落在沉渊静室中那道冰冷玉床上的身影,“是吞噬,是征服。让她体内的‘魔种’,彻底压垮那点残存的仙灵执念,扎根于渊烬的土壤。”
幽瞳兜帽下的目光似乎微微闪动了一下:“焚骨老魔……似乎被碎片的力量和尊上的意志惊到了。他要求夜枭守护静室,不准任何人打扰。”
“由他。”玄羲漠然道,“那老怪物虽然疯癫,分寸尚在。夜枭在那里,便是本座的态度。”他血眸微抬,望向星图另一端,那里隐隐浮现出几道细小的、带着清正灵光的光点,正极其艰难地穿透魔域边缘的混乱屏障,“云渺洲的虫子……嗅到腥味了?”
“戒律堂首座邢无锋,率精锐七人,已突破‘嚎风裂谷’,进入永夜境边缘‘黑石荒原’。”幽瞳的声音毫无波澜,仿佛在陈述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目标明确,追踪虞烬残留的灵力印记而来。预计三日内,可抵铸骨魔都外围。”
玄羲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那弧度中蕴含着无尽的漠视与一丝……残忍的兴味。
“来得正好。”他低语,如同深渊的叹息,“本座正缺几块……磨砺新刃的砺石。”
……
熔岩城,醉生酒馆。
这里是永烬城底层魔修和流民聚集的混乱之地。空气中弥漫着劣质魔酒、血腥汗臭和硫磺混合的刺鼻气味。粗鄙的狂笑、凶狠的叫骂、痛苦的呻吟交织在一起,构成魔都最底层的喧嚣。
酒馆深处一个不起眼的阴暗角落。
焱姬并未穿着她那标志性的火红纱裙,而是裹在一件毫不起眼的灰色斗篷里,兜帽压得很低,遮住了她妖冶绝伦的容颜。她面前放着一杯浑浊的劣酒,指尖在布满污渍的木桌上轻轻敲击着。
一个同样裹着斗篷、气息阴冷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在她对面坐下,声音压得极低,只有焱姬能听见:
“城主,断魂桥一事,裂爪回去后添油加醋,血屠暴怒,砸碎了他最心爱的‘血颅王座’。他放言,三日之内,若魔尊不给他一个满意交代,他就要亲率‘碎颅军’,踏平‘怨骨坡’的魔宫前哨!”
“怨骨坡?”焱姬隐藏在兜帽下的红唇勾起一抹讥讽的弧度,“那是蛮骨那个石头脑袋的地盘。血屠这是想拿蛮骨开刀,试探尊上的底线?呵,倒也不算太蠢。”
“蛮骨酋长那边……似乎也有所察觉,加强了怨骨坡的防御。”暗影补充道。
“让他们闹。”焱姬指尖缠绕着一缕从兜帽缝隙中垂落的发丝,眼神幽冷,“闹得越大,水越浑。魔宫那边……沉渊静室可有动静?”
“静室守卫森严,夜枭亲自坐镇,无法探查。但……”暗影的声音更低了几分,“据魔宫外围杂役的只言片语,焚骨老魔似乎……被吓破胆了?这几日都缩在焚骨窟深处,连他最宝贝的‘引魔炉’都没心思鼓捣了。”
“吓破胆?”焱姬眼中精光一闪,敲击桌面的手指停顿了一下,“能让那个只认骨头的老疯子害怕的…看来我们这位‘炉渣’圣女,给尊上带来的‘惊喜’,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大得多。”她端起浑浊的劣酒,却并未饮用,只是看着酒液中倒映的自己模糊的倒影,“血屠,蛮骨……还有天阙宗那些追来的虫子……棋子都到齐了。”
她将杯中劣酒缓缓倒在肮脏的地面上,看着酒液迅速被尘土吸收。
“好戏……该开场了。”
……
沉渊静室。
绝对的死寂与黑暗,时间仿佛失去了流动的意义。虞烬躺在冰冷的玄冰玉床上,意识在虚弱、冰冷与体内魔纹缓慢脉动的奇异感知中沉浮。
她强迫自己集中残存的精神,不再抗拒那魔纹的低语,而是尝试去“聆听”,去理解那古老而邪异的韵律。每一次专注的感应,都如同在黑暗中摸索,带来精神上的巨大消耗,却也让她对魔纹的感知更加清晰一分。
她甚至能隐约感觉到,那些魔纹在玄冰玉床的寒意刺激下,正极其缓慢地改变着自身细微的结构,变得更加凝实、更加……契合这死寂的环境。
玉铃铛碎片的暖流如同最忠诚的守卫,始终护持着她的心脉,也让她在冰冷的侵蚀中保持着一丝清明。它似乎也在适应,微弱的暖意与魔纹的脉动、玄冰的寒意之间,形成了一种极其脆弱的动态平衡。
就在虞烬的精神力即将再次耗尽,意识即将陷入昏睡之际——
嗡!
并非来自玉铃铛碎片,而是来自她的身体深处!更准确地说,是来自那些遍布全身的暗红魔纹!
一股极其微弱、却带着硫磺灼热气息的能量流,竟顺着一条被魔纹强行连接贯通、刚刚修复了一丁点的最细微的经脉支流,艰难地、极其缓慢地运行了极其微小的一周天!
这丝能量流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转瞬即逝,带来的不是力量的充盈,而是一阵剧烈的、经脉被强行撑开的刺痛!虞烬闷哼一声,身体在玉床上猛地一颤。
然而,这瞬间的刺痛之后,一种前所未有的奇异感觉涌上心头!
她“看”到了!
不是用眼睛,而是用那刚刚被能量流冲刷过的、与魔纹连接的奇异感知!她“看”到了身下玄冰玉床内部流淌的、如同冰河般死寂的能量脉络!
她“看”到了静室墙壁那厚重的、吸收一切光线的黑石材质中蕴含的、深渊般的沉重!甚至,她仿佛“听”到了这静室之外,那庞大魔宫深处,无数更加深沉、更加浩瀚、也更加混乱的能量流动发出的…如同群魔低语的宏大回响!
这种感觉极其模糊,如同隔着一层厚重的毛玻璃,却真实不虚!这是她失去仙骨、灵力枯竭后,第一次重新“感知”到外界能量的存在!虽然是以一种截然不同、带着浓郁魔域气息的方式!
更让她心神剧震的是,当这丝微弱的感知向外延伸,触及到静室那隔绝一切的大门时,她清晰地“感应”到了门外!那里矗立着一道身影!
高大,沉默,覆盖着玄铁甲胄。
如同亘古不化的寒冰,又如同收敛了全部锋芒的绝世凶刃!
散发着冰冷、纯粹、令人灵魂都为之冻结的恐怖杀戮气息!
夜枭!
他就如同最忠诚的磐石,沉默地守卫在门外。虞烬这微弱到极致的魔纹感知,在触及到他气息的瞬间,就如同投入大海的火星,瞬间湮灭!一股源自生命本能的巨大恐惧攫住了她,让她瞬间切断了那丝外放的感知,意识如同受惊的兔子般猛地缩回体内!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几乎要挣脱束缚。冷汗瞬间浸透了单薄的衣衫,又在玄冰玉床的寒意下变得冰冷刺骨。
「他……一直在门外?」虞烬在极致的恐惧中,一个念头却顽强地升起,「玄羲……派他最信任的魔将……守着我?」
这认知带来的不是安心,而是更深沉的寒意和难以言喻的复杂。她躺在冰冷的玉床上,剧烈地喘息着,布满魔纹的身体因恐惧和后怕而微微颤抖。
然而,在恐惧的深处,在那被魔纹脉动、玉铃暖意和玄冰死寂交织的奇异感知中,一丝极其微弱、却真实不虚的…力量感,如同黑暗深渊中悄然萌发的种子,正从她体内那刚刚被魔纹能量流冲刷过的、最细微的经脉节点中,悄然滋生。
沉渊静室的死寂,仿佛被这微弱的力量萌芽,撕开了一道微不足道的缝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