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永夜初临
冰冷决绝的宣告在悬崖上空回荡,余音未散,虞烬的身影已被翻涌如墨的黑雾彻底吞噬。
下坠!
永无止境般的下坠!
不再是自由落体,而是仿佛坠入一片粘稠、冰冷、充满无尽恶意的泥沼。浓稠如实质的魔气,带着刺骨的阴寒和强烈的腐蚀性,疯狂地顺着她残破的肌肤、撕裂的伤口、甚至每一次呼吸,蛮横地侵入体内!
“呃啊——!”难以言喻的痛苦瞬间席卷全身!这痛苦远甚于血阵抽骨,那是源自生命本源被异种能量强行侵蚀、污染、撕扯的酷刑!
仙骨被剥离大半,本就如同失去了最重要的防御壁垒,此刻在狂暴魔气的冲击下,她的经脉如同被亿万根烧红的毒针反复穿刺、灼烧、寸寸断裂!丹田内残存的那点微弱灵力,如同风中残烛,瞬间被魔气扑灭、吞噬!
意识在剧痛与魔气的疯狂冲击下,如同惊涛骇浪中的一叶扁舟,随时可能倾覆、碎裂、归于永恒的黑暗。前世被抽骨魂灭的冰冷虚无感,再次如跗骨之蛆般缠绕上来。
「要死了吗……不!不能死!重光!苏挽月!天阙宗!血仇未报!我不甘心!」焚天的恨意如同最后一点星火,在即将熄灭的神魂深处猛烈燃烧,死死拽住她最后一丝清明。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沉沦的刹那,紧贴在胸口的玉铃铛碎片,再次爆发出微弱的冰凉光芒!这光芒比在黑石谷时更加黯淡,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韧性,如同最坚韧的蛛丝,牢牢护住了她神魂核心最脆弱的一点。
更奇异的是,当狂暴的魔气触碰到这层微光时,竟产生了一丝微不可查的……迟滞?仿佛遇到了某种同源却更高层次的力量,狂暴的侵蚀之势被稍稍削弱了一丝!
正是这一丝削弱和神魂核心的坚守,让虞烬没有在坠入魔渊屏障的瞬间就被彻底魔化或撕碎!
噗通!
身体终于砸落在地,并非预想中的坚硬岩石,而是某种粘稠、冰冷、带着浓重硫磺和血腥气息的淤泥!巨大的冲击力让她再次喷出一口鲜血,血液瞬间被身下贪婪的淤泥吸收,只留下暗红的印记。
她艰难地睁开被血水和污泥糊住的眼睛。
眼前,是一片无法用言语形容的、令人窒息的景象。
天空是永恒的暗红色,没有日月星辰,只有翻滚不息、如同凝固血浆般的厚重云层,透下微弱、诡异、令人心悸的暗红光芒。大地是焦黑的,布满了龟裂的缝隙,缝隙中流淌着暗红色的、如同血液般的熔岩,散发出灼热的高温和刺鼻的硫磺味。空气沉重得如同水银,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烧肺腑的刺痛和浓郁的魔气。
嶙峋怪异的黑色石柱如同巨兽的獠牙般刺向暗红的天穹,扭曲的、没有叶子、只有狰狞尖刺的枯黑植物稀疏地散布在焦土之上。远处,传来不知名魔物低沉而充满饥饿感的嘶吼,令人毛骨悚然。
这就是魔域永夜境!修真界谈之色变的深渊地狱!
「活下来了……暂时……」这个念头支撑着虞烬。她挣扎着想从冰冷的淤泥中爬起,却发现身体如同被碾碎重组过一般,连动一根手指都牵扯着全身撕裂般的剧痛。
魔气在体内肆虐,与残存的微弱灵力激烈冲突,带来持续的、如同凌迟般的痛苦。陆明溪给的青木回春丹瓶在坠落中不知去向,玉铃铛碎片的光芒也彻底黯淡下去,只余一丝微弱的冰凉贴在胸口,聊胜于无。
就在这时,一阵低沉而充满压迫感的嘶鸣声由远及近!伴随着沉重的、如同战鼓擂动的脚步声!
虞烬瞳孔骤缩,强撑着抬起头。
只见数头形似巨蜥、却长着三只猩红复眼、浑身覆盖着漆黑骨甲、口中流淌着腐蚀性涎水的狰狞魔兽,正从一片嶙峋的黑石后缓缓走出!它们那猩红的复眼死死锁定了淤泥中气息奄奄的虞烬,充满了最原始的贪婪和食欲!
嘶风兽!魔域外围最常见的、也是最凶残的低阶掠食者!
其中一头体型最大的嘶风兽发出一声兴奋的咆哮,后肢猛地发力,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张开布满利齿的血盆大口,朝着虞烬的头颅狠狠噬咬而来!腥臭的气息扑面而至!
避无可避!虞烬眼中闪过一丝绝望的疯狂,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抓起手边一块尖锐的黑色碎石,准备做最后的、徒劳的搏命!
千钧一发之际——
“聒噪。”
一个冰冷、漠然、仿佛不带丝毫人类情感的声音,如同寒冰凝结的刀锋,突兀地在死寂的焦土上响起。
声音响起的瞬间,那头扑到半空的嘶风兽,庞大的身躯猛地一僵!紧接着,在虞烬惊骇的目光中,它那覆盖着坚硬骨甲的身体,如同被无数无形的利刃同时切割,无声无息地、瞬间解体!化作漫天细碎的血肉碎块,混合着漆黑的骨甲粉末,如同黑色的血雨般纷纷扬扬洒落!
剩下的几头嘶风兽如同被无形的重锤击中,发出恐惧到极致的哀鸣,夹着尾巴,头也不回地疯狂逃窜,瞬间消失在嶙峋的黑石阴影中。
虞烬的心脏几乎停止跳动,她艰难地转动眼珠,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不远处的焦黑高坡上,不知何时,静静伫立着一道身影。
那人身量极高,穿着一身毫无纹饰、仿佛能吸收一切光线的玄铁重甲,连面容也被一张只露出冰冷双眸的狰狞鬼面覆盖。他背后交叉负着两柄造型奇古、暗沉无光的巨大战刃,刃口隐有暗红血光流转。他就那样站在那里,没有任何动作,没有任何气息外泄,却仿佛一座亘古存在的冰山,散发着冻结灵魂的恐怖威压和浓得化不开的、纯粹至极的杀戮之气!
魔将统领,夜枭!
玄羲座下最锋利、最沉默的刀!
夜枭那双冰冷的、毫无波澜的眸子,透过鬼面,落在淤泥中狼狈不堪、气息微弱如风中残烛的虞烬身上。他的目光在她身上残破的、依稀能辨认出天阙宗圣女制式的染血白袍上停留了一瞬,又扫过她胸前那即使隔着污泥和血污、也隐隐透出一丝奇异波动的区域(玉铃铛碎片所在)。
没有询问,没有惊讶,仿佛她的出现,她的状态,早已在他的预料之中。
他缓缓抬起一只覆盖着玄铁甲胄的手,朝着虞烬的方向,虚空一抓。
一股强大却异常精准的吸力瞬间传来!虞烬感觉身体一轻,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攫住,整个人不受控制地从冰冷的淤泥中被提起,悬浮在半空!
“呃……”被牵扯的剧痛让她闷哼出声,魔气在体内冲突更烈,眼前阵阵发黑。
夜枭没有任何解释,仿佛虞烬只是一件需要回收的物品。他转身,迈步,朝着焦土深处、那片暗红天穹下隐约可见的、巨大而狰狞的魔都轮廓——永烬城的方向走去。
虞烬如同一个破败的人偶,被那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着,漂浮在夜枭身后数步之遥。焦灼的风卷起地面的硫磺粉尘和血腥味,扑打在她脸上、伤口上,带来火辣辣的刺痛。体内魔气与残存灵力的冲突如同两股大军在厮杀,每一次冲击都让她痛不欲生,意识在剧痛与昏迷的边缘反复挣扎。
「他是谁?玄羲派来的?他认识玉铃铛?他要带我去哪里?永烬城……魔尊玄羲……」无数疑问和巨大的危机感如同毒蛇般啃噬着她的心神。在这绝对的力量面前,她此刻的挣扎显得如此可笑和无力。
她只能被动地漂浮着,看着夜枭那如同山岳般沉默而冰冷的背影,在永夜境荒芜死寂的焦土上留下一行清晰的足迹。远处,永烬城那如同匍匐巨兽般的轮廓,在暗红天光的映衬下,显得越发狰狞和压迫。
未知的命运,如同前方翻滚的魔云,沉甸甸地压了下来。
……
天阙宗,重光殿。
气氛凝重得如同冻结的寒冰。
重光真人面沉如水,端坐于主位,周身散发的低气压让整个大殿的空气都仿佛凝固。苏挽月侍立一旁,脸色依旧带着一丝病态的苍白,眼神却冰冷如霜。
下方,邢无锋单膝跪地,头颅低垂,声音沉硬如铁:“……弟子无能!追至黑石谷断崖,那叛徒虞烬……已跳入魔渊屏障!气息断绝,生机渺茫!赵刻重伤昏迷,陆明溪……失踪!”
“跳入魔渊屏障?”重光真人眼中寒光爆射,猛地一拍扶手,坚硬的灵玉扶手瞬间布满蛛网般的裂痕!
“废物!连一个修为尽废的孽障都抓不住!还让她逃进了魔域?!”
“师尊息怒!”苏挽月连忙开口,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忧虑,“魔渊屏障凶险万分,便是元婴修士也九死一生,虞烬她身负重伤,仙骨离体,跳下去必死无疑!只是……”她话锋一转,眼中闪过一丝阴霾,“她身上那枚诡异的玉铃铛碎片,似乎能抵御魔气……弟子担心……”
“玉铃铛碎片?”重光真人眉头紧锁,看向苏挽月。
苏挽月立刻将用鲛绡包裹的碎片呈上,并详细描述了其诡异之处和反噬之力。
重光真人接过碎片,强大的神识小心翼翼地探入。片刻后,他脸色微变,眼中闪过一丝震惊和贪婪:“好精纯的魔源之力!好霸道的守护禁制!此物……绝非寻常!那孽障竟有此等魔物护身?难怪能屡次逃脱!”
他猛地看向邢无锋,声音冰冷刺骨:“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传令下去,宗门发布‘血魔令’!悬赏缉拿叛逆虞烬!同时,派人秘密潜入魔域外围,探查消息!尤其是关于这碎片的任何线索!还有陆明溪,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若发现他与虞烬勾结……格杀勿论!”
“是!”邢无锋沉声领命,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随即被冰冷覆盖。
“至于赵刻……”重光真人眼中闪过一丝不耐,“救醒后,送去‘苦刑洞’清醒三个月!连个废人都看不住,留他何用!”
“师尊,”苏挽月轻声道,“魔域凶险,我们的人贸然潜入恐损失惨重。不如……将虞烬身怀异宝、可能未死并逃入魔域的消息,悄悄散播出去?修真界觊觎魔域秘宝和悬赏的亡命之徒可不少…让他们去当探路的石子,岂不更好?”
重光真人看了苏挽月一眼,眼中闪过一丝赞许:“挽月思虑周全。此事,就交给你去办。记住,要做得隐秘。”
“弟子遵命。”苏挽月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虞烬……就算你侥幸在魔域苟活,也必将成为众矢之的!你的仙骨,你的秘密……终将是我的囊中之物!」
……
永夜境,焦土之上。
虞烬被无形的力量牵引着,漂浮在夜枭身后。意识在剧痛和魔气侵蚀的混沌中沉浮,如同在无边的血海中挣扎。就在她感觉自己即将被彻底拖入黑暗深渊时,胸口的玉铃铛碎片再次传来一丝微弱却清晰的冰凉波动。
这波动仿佛带着某种奇特的韵律,微弱地引导着她体内狂暴冲突的魔气。并非压制,也非驱逐,更像是一种……梳理?一丝极其微弱的、被碎片过滤和“驯化”后的魔气,竟然缓缓融入了她那如同废墟般的经脉之中,带来一丝诡异的、带着灼痛感的暖流。
这丝暖流所过之处,原本寸寸欲裂的经脉,竟然如同久旱龟裂的大地遇到甘霖,传来一种极其细微的…愈合与强化的感觉?虽然伴随着强烈的灼痛,但这感觉真实不虚!
「这……这是?」虞烬心中剧震!这玉铃铛碎片不仅能护持神魂,竟还能引导魔气……淬炼己身?难道……
一个模糊而疯狂的念头在她脑海中闪现:难道玄羲为她重塑仙骨的关键,就在于此?以魔渊之力,重铸仙骨?!
这个念头让她在极致的痛苦中,看到了一丝微弱的曙光。她不再完全被动地承受魔气侵蚀,而是凭借着强大的意志力,艰难地、尝试着去主动捕捉和引导那一丝被碎片“驯化”后的魔气,小心翼翼地纳入残破的经脉。
过程痛苦万分,如同在刀尖上行走,每一次尝试都伴随着神魂欲裂的剧痛和失控的风险。但每一次成功的引导,都让她对体内狂暴魔气的适应力增强一分,那丝淬炼经脉的暖流也壮大一丝。
夜枭的脚步似乎微不可查地顿了一下,冰冷的眸光透过鬼面,扫了一眼身后气息微弱却透出一丝奇异坚韧的虞烬,随即又恢复如常,继续沉默前行。
前方,永烬城那巨大的、燃烧着幽蓝色魔焰的轮廓,越来越近。空气中硫磺和血腥的气息,也逐渐被一种更加深沉、更加压抑、仿佛凝固了无数岁月杀戮与权柄的威压所取代。
魔都,永烬城,近在咫尺。而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