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9章 历史的车轮发出铿锵之音
午后的阳光斜射进怡和洋行大班纽璧坚那气派的办公室里,但是却驱不散他脸上那连月来积累的阴霾晦色。
实话说来,自从七六年开始,整个港岛英资的日子都不太好过。怡和洋行作为其中最大的代表,自然是首当其冲,受到的伤害是最大。
一方面是这些英资转移投资到海外,大多都是亏损,还是巨亏的那种,个个都是元气大伤。
另一方面也是本港华资经过多年的积累,羽翼可以说是相当的丰满,各种各行各业的大亨层出不穷,资本的积累对上他们这些英资企业,也可以说得上是不遑多让了。
半年!
仅仅是这半年的时间里……
怡和洋行就经历了置地易主、白银期货的泥潭、澳洲矿场的官司……每一桩都像毒蛇一般缠绕着纽璧坚的心头上。
而在办公桌上那堆积的报表却如同在嘲弄着他,同时在无声诉说着怡和这艘巨轮正在艰难的转向。
“砰!”
办公室门被人猛地推开,詹姆斯,这个纽璧坚最信任的心腹,十分亢奋地冲了进来。
“爵士!找到了!终于找到了!”
詹姆斯大声喊道,也顾不上什么礼节,当即就将一叠厚厚的文件袋和一个鼓鼓的牛皮纸信封重重拍在纽璧坚的红木办公桌上。
“小林天望!他果然有问题!大问题!这回我们算是彻底抓住了他最大的把柄了。”
詹姆斯兴奋地说道。
这段时间,他被纽璧坚专门安排,从各个方面对小林天望进行深入的跟踪与调查,和小林天望有关的一切信息与动作,都要去调查清楚来,尽可能的寻找小林天望的弱点或把柄。
纽璧坚也跟着兴奋起来,他站起身来,对詹姆斯道:“不要着急,慢慢说,小林天望怎么了?你找到他的什么把柄了?”
“大陆!宝安县!一个叫蛇口的地方!我们的人,费了大力气,越过重重阻碍,终于拍到了!
小林天望!他本人!就在那里!不止一次!他根本不是去旅游观光,他在投资!大笔的投资!参与建设一个大型的‘工业园区’!”
他哗啦一声抖开牛皮纸信封,十几张放大的黑白照片滑落出来。
照片有些模糊,角度刁钻,显然是偷拍。
但是在这些照片当中,可以清晰地看到,小林天望居然在大陆鼎鼎有名的高官廖公的陪同下,出现在了大陆蛇口。
背景有许多大陆的官员和……工厂的高层。
还有那拔地而起的工业厂房,这些无不是在诉说着,小林天望和大陆官方不可言说的亲密关系啊!
“您看!这张!他和当地官员握手签约!这张!他在工地视察!还有这张……”
詹姆斯抽出一张最具冲击力的照片,照片里,小林天望正站在一个崭新的车间里,似乎是在对一群工厂领导讲话,背后悬挂着一条红底白字的横幅,上面赫然写着:“热烈庆祝蛇口工业区首批投资项目签约仪式”。
不得不说,单纯从这张照片的角度来看,就知道詹姆斯为了跟踪和调查小林天望,是花费了多大的功夫。
他的人能够混进蛇口工业园区,还能偷拍下小林天望的照片,花费的代价可不低。
“蛇口工业区!投资!大陆!!
爵士,这哪里是什么单纯的商人?这分明就是第二个霍英栋!
不,他比霍英栋更危险!他隐藏得更深!
他在日本起家,顶着日籍身份,骗取了汇丰的巨额贷款,骗取了港督府的信任,拿到了电视牌照!
这一切,都是为了掩护他最终的目的,替大陆做事!他就是大陆派来的棋子!潜伏在港岛,窃取我们英资财富、扰乱港岛金融秩序的棋子!甚至是帮助大陆做统战宣传……”
纽璧坚一把抓起那些照片,瞪大了眼睛,整个人身体都因为兴奋而微微的发抖起来。
一张张看过去,照片里的人确是小林天望无疑,按照中国人的话来说,他对小林天望简直是化成了灰也认得。
同时,看到这些照片之后,他心中长久以来的那些疑云可以说是瞬间被点燃,然后便化作了熊熊怒火和一种将报大仇的狂喜来。
这些困扰他多时的谜团终于有了答案,为什么小林天望能那么精准地狙击置地?
为什么他行事如此诡秘又胆大包天?为什么他总能得到看似不可能的“运气”?原来根子就是在这里!
“好!好得很!小林天望!藏得真深啊!披着东洋皮,干着赤化的事!这次我看你还有什么话说!沈弼!麦理浩!你们都被他耍了!
詹姆斯!立刻备车!去汇丰!不!直接去港督府!沈弼这个时间,肯定在港督麦理浩爵士那里!
正好!我要当着港督和汇丰大班的面,把这个‘日籍华商’的伪装画皮给彻底撕下来!”
他快速将照片和几份关键的文件塞进公文包,然后便迫不及待地起身。
“这就是证据!铁证如山!我看他这次如何翻身!汇丰那些贷款?亚洲电视的牌照?统统要让他吐出来!怡和丢掉的面子,我一定要从他身上十倍讨回来!”
纽璧坚兴奋地抓起外套,然后大步流星地冲出办公室,以最快的速度朝港督府赶去。
不得不说,这半年来,小林天望带给他的冲击,实在是太大了。
他这个港岛的顶级商业精英,实在是屈辱与败给小林天望这样的毛头小子手下。
置地被迫夺走之后,纽璧坚是无时无刻不想着,怎么给小林天望下绊子,怎么找回场子来的,绝不能让他好过。
但是,小林天望却能一次次的破局与逢凶化吉,甚至在一步步的成长为更大的巨鳄。
尤其是在亚洲电视和tvb打擂台过程当中,《焦点访谈》和《超市大作战》两档节目的开发出来,便更是让全港惊叹小林天望的才华与魄力。
同样也将纽璧坚给震慑到了,以至于在最近一个月时间里,他都不敢对小林天望有所妄动,忌惮比嫉恨更深了一层。
如今抓住了这样的天赐良机,他便打算一棍子将小林天望彻底打死,用这些证据,坐实他红色资本家的本质,让汇丰和港府都断绝与他的合作,转而开始全力打压,就像当初打压霍家那般。
另一边,港岛机场。
引擎的轰鸣声由远及近,一架涂装着jal标志的波音客机平稳地降落在跑道上。
国际到达厅外,柳茹梦静静地站着,仪态端庄,一袭素雅的旗袍衬得她气质越发清冷出尘。
她身边站着吕瑞容,穿着剪裁合体的洋裙,温婉而安静。
稍后一步的钱淑珍则显得有些非常心不在焉,眼神飘忽不定,手指却是在无意识地绞着衣角。
她们在等一位贵客,那便是从日本飞来的小林惠子。
航班信息滚动,到港的旅客们开始大量的涌出。
很快,一名穿着干练米白色职业套装,且气质沉稳大方的年轻漂亮女子出现在几女的视线当中。
她推着行李箱,目光迅速扫视接机人群,最后精准地落在了柳茹梦的身上,她的脸上立刻绽放出真诚而又有些略带紧张的笑容,然后朝着她们快步走了过来。
“柳小姐!劳烦你们亲自来接,实在没有必要,我不是第一次来港岛,自己可以的!”
小林惠子走到近前,恭敬地鞠躬,一口标准的中文,却又带着日本式的礼数周全。
“惠子小姐客气了,你这一路辛苦了。”
柳茹梦微笑着上前一步,和小林惠子来了一个礼貌又热情的拥抱礼。
然后便略带抱歉地说道:
“惠子,阿旺早就在等你来港了。但是日本那边,你又一直走不开。
本来今天你到港,阿旺是一定要亲自来接你的。但是真的很不巧,阿旺他最近在大陆那边有要紧事脱不开身,所以,才特意嘱咐我来接你。
然后刚好钱记者也来港工作,你之前也认识她,索性便把她一起带来了。
你的家里一切可都好?林老先生身体康健?”
“托您的福,父亲大人身体很好,日本的事务也都基本上了轨道,我才得空过来。”
小林惠子微笑着回答,目光却是不着痕迹地扫过柳茹梦身边的两个女孩,尤其是在吕瑞容的身上停留了一瞬。
她虽然人在日本,但却一直都在关注着港岛这边,所有和林火旺有关的新闻与消息,而且还时不时的和林火旺打越洋长途电话。
自然而然,她是很清楚这位刚刚柳茹梦没有介绍的吕瑞容小姐是什么来头和身份了。
而柳茹梦也是捕捉到了她的目光,然后轻轻一笑,才又主动介绍道:“这位是吕瑞容小姐。瑞容现在和我们住在一起,阿旺也很看重她,很……宠她。我们相处的很好,相信她和惠子小姐也会相处得很好的。”
柳茹梦这饱含深意的一番话一说出口,立马就激荡起了小林惠子内心的波澜来。
小林惠子眼中,瞬间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光芒,那是惊讶、恍然,随即是难以抑制的狂喜来。
但这也立刻被她强大的自控力给压了下去。
很显然,小林惠子是读懂了柳茹梦话里示好的意思,表明了她愿意接纳吕瑞容当林火旺的女人,同样也愿意接受你小林惠子,只不过希望你可以友好相处罢了。
小林惠子冰雪聪明,又如何不知道,这是柳茹梦在确定其大房的地位,并且主动向自己示好呢?
所以,她也立刻向吕瑞容微微欠身,伸出手道:“吕小姐,你好,初次见面,请多关照。”
吕瑞容在来时,也听柳茹梦说过,小林惠子是小林天望的红颜知己,如今又听到柳茹梦这么说,哪里会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呢?
不过她自己本身就是一个“姨太”的身份,又怎么敢对小林惠子有所意见呢?
她的脸微微一红,也赶紧礼貌地握手道:“惠子小姐好。”
柳茹梦的目光在小林惠子脸上停留片刻,看到她眼神深处的领悟和那份竭力克制却依然流露的欣喜,心中也是了然。
看来目前的状况,比她自己想象当中的要好得多。
根本原因,就是喜欢上林火旺的女人且也得到林火旺喜欢的女人,都比较好相处,并且都很知道“规矩”,承认柳茹梦大房的地位。
尤其是小林惠子,这是柳茹梦最为担心的所在,所以她才会如此的重视。
要知道,在听林火旺的讲述当中,柳茹梦太清楚,林火旺的事业可以起步,并且能有这么大的拓展崛起,小林惠子和她背后的林家,居功甚伟。
虽然所有的决策都是林火旺制定和谋划的,但是具体的执行层面,以及调动的资金和资源,全都是来源于小林惠子所在的林家,是林老先生的信任。
柳茹梦一旦若是和小林惠子彻底摊牌,且无法调和的话,场面将会极其的难看和难以收拾的。
还好!还好!
小林惠子很识大体,并且……似乎也不贪心。
如此一来,柳茹梦心中的一块石头,可以说是落地了。
她主动挽起小林惠子的手臂,声音更加柔和亲切:“走吧,车在外面。住处都安排好了,你来港岛,也等于是回家,别说什么住酒店之类的话,就在浅水湾住。
阿旺不在,我们姐妹正好多亲近亲近。你在日本帮了他那么多,他时常提起,说没有你和林老先生,就没有他在日本的根基。”
姐妹……亲近……
小林惠子的心猛地一跳,一股暖流瞬间涌遍全身。
如果说,刚刚见面时的那些话,只是犹如蜻蜓点水一般的暗示,那现在的这些话,就已经几乎是明示了。
这一次,柳茹梦话里的意思真的是直白得让她心跳加速,她不仅知道自己对林火旺君的心意,而且……似乎并不排斥,甚至……接纳?只要能和林火旺君在一起,名分?那算什么!
“柳小姐言重了!能为小林生分忧,是惠子的荣幸。”
因为有吕瑞容在场,她们之间的对话中,对林火旺的称呼是不涉及到林火旺的真名的。
柳茹梦称林火旺为“阿旺”,可作“阿望”解,而小林惠子则称呼小林天望为“小林生”。
两人一边说着话,便一边亲密地向外走去,话题自然地从日本的趣事,再转到港岛的风物,气氛融洽得两女就好像是相识了多年的闺中密友一般。
而落在后面的钱淑珍,将这一切清清楚楚地看在眼里,也都听在耳中。
柳茹梦那句“瑞容现在和我们住在一起,阿旺很看重她……很宠她……”以及她对小林惠子那亲昵的态度和话语里的暗示,像重锤一样敲在钱淑珍的心上。
她看着前方两个气质迥异却同样出色的女子并肩而行,谈笑风生,一种巨大的慌乱和紧迫感瞬间攫住了她。
柳小姐……这是明摆着在接纳她们啊!
吕瑞容是,现在连这个日本来的小林惠子也是!
那自己呢?
自己该怎么办?
就这样一直默默地当个背景板么?看着她们都……都……?
钱淑珍越是这么想着,就越是慌乱了起来。
她的手指绞得更紧了,真是心乱如麻啊!
一个声音在脑海里疯狂叫嚣:机会!现在就是机会!再不抓住,可能就永远没机会了!可是……自己要怎么说啊?当着她们的面直白的说出自己也想当林火旺的女人么?
她看着柳茹梦挽着小林惠子走出机场的背影,脚步十分沉重地跟上,只觉得自己的脑子里一片空白,脸颊却不受控制地发起烧来。
而另一边,港督府的书房内,气氛与纽璧坚办公室的焦躁截然不同。
阳光透过高大的窗户洒进来,空气中弥漫着上等红茶的香气和雪茄的醇厚。
房间里,只有两人相对而坐。
汇丰的大班沈弼,今天一大早便过来。
汇丰银行作为港岛的“央行”,他作为汇丰的大班,必须要每隔一段时间,将相应的一些金融数据和情况,单独私密的和港督麦理浩汇报。
当然了,这一次汇报的重点,却是有关【居者有其屋】相关带动的金融与房地产市场的一些反应。
看着眼前刚汇报完数据的沈弼,港督麦理浩爵士啜了一口红茶,脸上带着一种罕见的,且发自内心的轻松笑意。
他对坐在对面的沈弼说道:“peter,第一期‘居者有其屋’的交付仪式,反响空前。舆论一片赞誉,连那些平日最爱挑刺的报纸,这次也难得说了不少好话。
民众得到了实惠,社会矛盾缓解了,政府形象提升了,更重要的是,利润空间,还比我们当初最乐观的估计还要高出百分之十五。这步棋,走得实在是妙。”
沈弼也是微微点头,笑着认可道:“确实。麦理浩爵士,当初力排众议支持小林天望推行这个计划,您的眼光和魄力是关键。
事实证明,他不仅是个搅动风云的金融猎手,在民生工程和地产开发上,同样有着化腐朽为神奇的能力。
‘居者有其屋’的成功,不仅稳定了底层,也稳住了中产,更盘活了部分低迷的地产市场。
后续几期的认购意向已经爆满,有资格购买居屋的民众,一个个都期待着抽签抽中,堪比买六合彩呢!
我敢说,这将成为港府未来几年最亮眼的政绩之一。投资和信任小林天望,确实是一步……妙棋。”
两人相视一笑,空气中充满了政治与资本完美结合后的默契与满足。
他们都清楚,这个计划成功的背后,是港府的公信力背书、汇丰的雄厚资金支持与小林天望超强的执行力和商业嗅觉共同作用的结果。
而最大的赢家,除了小林天望之外,无疑就是坐在这个书房里的两人。
就在这时,书房的门被人轻轻敲响。
港督府的副官推门进来,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为难说道:“港督阁下,沈弼先生,怡和洋行的纽璧坚爵士……说有非常紧急、事关重大的事情,坚持要立刻面见二位。”
麦理浩的脸上,方才的轻松惬意瞬间敛去,眉头也是在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闪过一丝厌烦来。
沈弼则是端起茶杯,不动声色地吹了吹上面的浮沫。
“让他进来吧。”
最终,麦理浩还是淡淡地说道。
他对纽璧坚这类只知套现离场,对港岛未来毫无担当的“旧时代大班”,观感是早已跌至谷底的。
这从他近来的一些施政方针上,就可以很明显的看出来。
对于本港华资的一些资源倾斜,使得这些英资企业,可以说是叫苦连天。
纽璧坚的样子十分激动,他几乎是撞进来的,也完全没有了平日里的绅士风度。
“港督阁下!沈弼大班!我发现了!我发现了小林天望的真面目!惊天大阴谋!”
麦理浩和沈弼两人闻言,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不耐烦。
纽璧坚则是迫不及待地冲到书桌前,哗啦一下的打开公文包,将那些偷拍来的照片和文件一股脑地全倒在光洁的桌面上。
“请看!大陆!蛇口!
一个叫蛇口工业园区的地方!
小林天望!他本人就在那里!
投资!大规模的投资!
和当地政府官员关系密切!签约!视察!演讲!
这哪里是什么日籍华商?他分明就是大陆精心培养、派来港岛的棋子!
披着东洋的皮,干着赤化的事!他的目的就是搞垮我们英资,掏空港岛,把财富和影响力输送给大陆!
我们都上当了!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
汇丰!汇丰贷给他的十几亿!
还有港府给他的电视牌照!这些都成了他资敌的工具!他在利用我们英资的钱,去壮大大陆的实力!这是背叛!是间谍行为!”
纽璧坚喘着粗气,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麦理浩和沈弼,期待从他们脸上看到震惊、愤怒,然后立刻下令制裁。
然而,他看到的只有平静。麦理浩甚至慢条斯理地拿起一张照片,随意地看了看,又放下。
沈弼则端起茶杯,又抿了一口,仿佛在听一件无关紧要的市井传闻。
书房里陷入一种诡异的沉默。只有纽璧坚粗重的喘息声显得格外刺耳。
几秒钟后,麦理浩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着纽璧坚,语气平淡无波:“纽璧坚爵士,你所说的事情,我知道了。还有其他事吗?如果没有,我和沈弼大班还有重要事务要谈。”
纽璧坚愣住了,此时此刻的他,完全理解不了眼前两人的淡定,他刚刚那热情似火的兴奋,仿佛被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给浇灭了。
他十分难以置信地看着麦理浩,又看看面无表情的沈弼,发出了一股无名的怒火来:
“知……知道了?港督阁下!沈弼大班!
你们……你们就这个反应?
他小林天望是大陆的代理人!他在挖港岛的根基!
在挖我们英资的墙角!汇丰的贷款怎么办?
港府的牌照怎么办?难道就任由他这样肆无忌惮、拿着我们的钱去资敌吗?
制裁他!冻结他的资产!取缔他的牌照!把他驱逐出境啊!”
“纽璧坚!”
沈弼的声音不高,瞬间切断了纽璧坚的咆哮。
他放下茶杯,带着轻蔑道:“注意你的言辞!港岛是法治社会!尊重契约精神,保障商业自由,是繁荣的基石!
商人在哪里投资,是他的自由!只要他的投资行为本身没有违反港岛法律,没有危害港岛安全,港府和汇丰,有什么权力去制裁?去冻结?去取缔?
我看你是被最近的压力冲昏了头脑!与其在这里捕风捉影,不如回去好好想想,怎么解决怡和洋行自身的问题!
澳洲的麻烦,伦敦的窟窿,哪一样不比在这里臆测一个商人的投资动机更紧迫?请回吧!”
“你……你们……”
纽璧坚脸色由红转白,再由白转青,指着麦理浩和沈弼的手指剧烈颤抖,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巨大的羞辱感和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瞬间攫住了他。他感觉自己像个彻头彻尾的小丑。
他猛地抓起散落在桌上的照片,胡乱塞进公文包,转身踉跄着冲出了书房,背影狼狈而绝望。
书房门关上。
沈弼看着门的方向,轻轻摇了摇头,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蠢货。目光短浅如鼠。”
麦理浩倒是笑了笑,重新拿起茶杯,恢复了之前的从容说道:“也难怪他如此失态。他满脑子只想着如何保全怡和那些正在缩水的海外资产,如何守住他那点可怜的颜面,又怎能理解我们的布局?
他当然想不通,小林天望与大陆的‘密切’接触,本就是棋局的一部分。
不过,这个蛇口工业园区,据说主要是生产家用电器的?小林天望选择这个领域……他的实业投资能力,或者说,他对全球电器市场的判断,似乎有些冒进?大陆这次恐怕……要被他的热情坑一笔了。”
沈弼闻言,也是不解地皱起了眉头,露出深思之色说道:“我也有同样的担忧。爵士,您知道,现在全球电器市场,尤其是家电,超过七成的份额被日本企业牢牢占据。
他们的技术迭代快得惊人,价格又有优势,欧美巨头都被打得节节败退。今年以来,日本企业的攻势更是凶猛。小林天望此时大举投资大陆的电器厂,拉着大陆政府搞工业园区……
他凭什么和日本企业竞争?靠大陆那点落后的技术和封闭的市场?这风险太大了,很可能血本无归。”
“外销?”
麦理浩嗤笑一声,说道,“我看希望渺茫。日本人的壁垒不是那么好打破的。
不过,大陆本身就是一个拥有数亿人口的巨大市场。尽管现在购买力有限,但潜力可观。
小林天望的电器厂,最终恐怕只能指望在大陆内部慢慢消化了。亏本可能不至于,但想赚大钱,短期内是痴心妄想。”
“但这恰恰是我们最需要的局面!”
沈弼立刻领会了麦理浩的深意,脸上浮现出赞许的笑容,道,“只要他陷在大陆市场,就必须与大陆方面建立更深、更稳固的联系。
霍家在大陆经营多年的人脉和地位,就会被这个小林天望一点点挤占、侵蚀!
一个掌握着《亚洲日报》、亚洲电视台这样强大舆论喉舌,又在大陆拥有重要产业投资的人,对大陆的价值,显然远超一个只会搞航运和地产的霍英栋!得利的,最终还是我们!”
“完全正确!”
麦理浩愉快地举起了茶杯,“他越是在大陆投入,就越深地卷入其中,也就越离不开港岛这个跳板和我们的‘支持’。
他自以为高明的左右逢源,不过是在为我们编织一张更牢固的网。这颗棋子,用得真是越来越顺手了。”
大陆,宝安,蛇口。
一片热火朝天。一年前还是荒滩野岭的地方,如今已初见工业园区的雏形。
整齐的厂房正在拔地而起,道路在铺设,机器的轰鸣声不绝于耳。
林火旺穿着一件普通的工装夹克,与廖公并肩走在刚刚平整出来的主干道上。
廖公看着眼前繁忙的景象,脸上也带着欣慰,但眉宇间却有一丝挥之不去的忧虑。
廖公停下脚步,看着远处正在施工的电器总装车间厂房,语气凝重地说道:“林火旺同志啊!蛇口工业园区这步棋,落子够重,也够快。
眼看就要开工投产了。但你这般高调,港岛那边……恐怕纸包不住火。怡和、汇丰、港府,他们的眼线无孔不入。
一旦他们确认你在这里投下重资,必然视你为心腹大患,像对付霍家一样处处打压设卡。
汇丰的巨额贷款,港府批准的电视牌照,这些都捏在他们手里啊!你……真的一点不担心?”
林火旺也停下脚步,脸上带着点戏谑的笑意:“廖公,您多虑了。我们行的,是阳谋。最不怕的就是曝光了……”
“阳谋?何解?”廖公有点不解。
林火旺转过身,看着廖公,侃侃而谈道:“您忘了么?我现在是谁?我是小林天望!一个在港府和汇丰银行‘悉心栽培’下成长起来的新锐华商。
一个被他们寄予厚望,要用来分化华资力量、打入大陆内部、甚至最终……取代霍老地位的‘新宠’!
接近大陆?投资大陆?这本就是他们赋予我的‘使命’!是我‘取信’于大陆的必要手段!
港督麦理浩和沈弼那边,我甚至‘定期’会给他们送去一些‘工作进展报告’。
他们现在,说不定正拿着我投资蛇口的‘成绩单’,在港督府里举杯庆贺,称赞我这颗棋子用得妙,成功挤占了霍家的位置,为他们立下大功呢!”
廖公先是愕然,随即恍然大悟,脸上的忧虑瞬间被一种巨大的荒谬感和随之而来的畅快所取代。
他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在这工地的喧嚣声中,显得格外洪亮开怀:“哈哈哈!好!好一个阳谋!妙!妙极了!林火旺同志!你这手‘借力打力’、‘借鸡生蛋’玩得真是炉火纯青!用鬼佬的钱,用鬼佬的信任,来壮大我们自己的工业!
他们这是……这是自己挖坑自己跳,还乐呵呵地帮你填土啊!哈哈哈!偷鸡不着蚀把米?他们这次何止蚀把米,简直是连老本都要赔进去了!”
林火旺的目光越过繁忙的工地,投向南方隐约可见的港岛方向,眼神变得深邃而冰冷,仿佛穿透了时空的阻隔。
中华之崛起,何其艰难啊!
近代以来,整个华夏文明,几乎多次惨遭亡国灭种之危。
幸而,华夏民魂生生不息,一辈又一辈的先烈用自己的热血与牺牲,把中国人从地狱一点一点的拉回了人检。
而现在,他林火旺既然重生而来,必然不能白过一世,单纯做一个富家翁,是可耻的。
要充分利用自己的先知能力,与目前能够掌控的资源,帮助中华这条马上要苏醒腾飞的巨龙,再一次龙跃九天,笑傲于世界诸国之上。
三十年太久,只争朝夕。
林火旺很清楚,如果自己顺应历史潮流,什么也不去干预的话,改革开放我们将会走很多很多的弯路,经历各种封锁与制裁,甚至是使馆被炸的种种屈辱。
试问他有能力改变这一切,如果不去做的话,就是赚到千亿万亿,又有什么意思呢?
想到这里,林火旺的目光炯炯,声音也是斩钉截铁道:
“哼,廖公!这不过是开始。当年老佛爷签下的那些条约,赔出去的白银,还有我们中华民族先辈们流过的血、受过的屈辱……到了我们这一代人,是时候连本带利,一笔一笔,全都都给讨回来!!”
说这话时,海风吹过,拂动他额前的发丝,也仿佛是带来了历史的回响。
蛇口工业园区的机器在轰鸣着,在这一刻,廖公看着眼前的林火旺,似乎听到的是那时代车轮滚滚向前的铿锵之音。